卖鱼的高启强,可以在虚构故事里演化成帮派大佬,细想却也不奇,毕竟《水浒》里,卖鱼的浪里白条张顺,还要上梁山呢——反过来,梁山一百单八将,就没个是卖生姜、卖豆腐、卖油条的。卖鱼的人,格外多一份豪气?
我在希腊某岛鱼市买过鱼。去时近午,拿了半斤鲑鱼肉,看见旁边一个跟我脑袋差不多大的鲑鱼头。看店小伙子称了鲑鱼肉,鲑鱼头没称,挥挥手,“白送!鱼头不要钱!”真随性。半斤鱼肉,回去煎了,吃了一顿;鱼头熬了一锅汤,倒吃了两顿。
转过天来,想着能占便宜,又去鱼市;到得门口,下午一点多不到两点,看店小伙子正关门收摊。看见我,摆摆手说,中午的鱼不新鲜了,别买啦!明天吧!就此扬长而去了。真随性,想到《水浒》里阮小二、阮小五、阮小七,兄弟打鱼,又好赌,又泼辣。被吴用一激,就愿意将满腔热血,交给识货的人:差不多的劲头。
再过两天去买鱼,去早了,跟小伙子聊天。他说他父亲是打鱼的,不会英语,所以要他看店(希腊年轻人会英语比率高些,也擅长跟人交流);渔夫们凌晨即起,天亮归航;虽然说如今有各种渔船与器械,打鱼依然很看运气,所以大家总把运气好坏挂在嘴边。说着,小伙子指指外面——鱼市外是码头,以及连绵的渔船——一群归航后睡过觉的渔夫,在乳白色的船篷下,围桌坐着,喝啤酒,吃希腊的口袋面包皮塔卷就烤肉,眉开眼笑;我远远地看波光粼粼的他们,也听不懂在说什么。我傻乎乎地问了句:不吃鱼么?小伙子说:他们最不缺鱼吃,上岸了,就想吃点别的。吃饱了,就等另一个凌晨,再去找他们的好运气。所以他们不太在乎每天挣多挣少,只想着明天能有一点好运气——当然,也多几个来买鱼的人。我问:怎么做,才对得起辛苦弄的鱼呢?小伙子说,各人做鱼的办法不一样,非要说的话,“越晚放盐越好。这样,鱼的味道会美好一些”。
肉店的人,是另一番气息。梁山好汉没有卖肉的,但卖肉的镇关西郑屠却敢拿着刀跟鲁智深放对,此前还切了十斤肥肉十斤瘦肉:也是一号人物。
英国人吐槽美国人的食品工业化,说美国人可能一辈子都以为肉只是超市里包装好的成品。的确,现代社会分门别类,各色肉都给你切得谨细又精确,买了装包回家,十指不用沾血水。专门的肉店,则格外有味道:肉店比起卖肉的超市,大多不明亮,不清澈,没有一望而知“我们包装精美流水线生产”的现代化范儿,却常站着膀阔腰圆的大叔阿姨,头发蓬乱的小哥,粉笔手写的价签,以及实实在在敦厚霸气的肉类。万千绯红中,独踞一案立着个人,气场凛然不同。
巴黎的老式肉店,除了卖肉,一般也卖肉冻、火腿、腌肉、奶酪和酒——多是适合搭配肉类吃的,浑厚浓郁的廉价地方红酒。这些肉店也往往兼营卖吃的:你想吃肉了,他们请你在一张泛着油光年龄比你还大的木桌上坐下,请你点单;须臾,给你上个烤牛心、烤羊脸之类自家厨房很难做好的菜,搭配自家口感到位的面包和薯条。肉店的炉子总是生猛,自家炉子,断然烤不了这么好吃。
面对越来越多的素食主义者,肉店老板悻悻地说:“都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了!怎么那么多人都不肯好好吃肉?”我安慰说,其实他们也知道肉是好的,你看隔壁卖炸豆丸子的,天天吹自己比肉丸子还好吃——你们卖肉的,就从来不用说,自己卖的肉比豆子还好吃吧?撰稿 张佳玮